蒼白的砂礫在眼前無限延伸，除了和我一樣明顯對這裡感到陌生的潛伴，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任何生機。陪伴我走過各地潛點的裝備在此刻顯得格外滑稽——大大的鉛塊綁住氣瓶，頭上戴著全罩式面鏡，讓我看起來就像是在拍一部科幻電影。
Text and Photos by Michel Braunstein
作為紅海的常客，我每次造訪都渴望著尋覓新奇體驗——探索不一樣的目的地和非比尋常的潛點。某次在以色列艾拉特潛水時，我有幸結識了Dead Sea Divers的老闆Avi Bresler，他向我細細描述了死海的異世界潛水體驗，我聽得如癡如醉，當即將死海列入我的潛水清單。
死海的潛水體驗徹底顛覆了我過往在世界各地的潛水經歷。死海雖以「海」為名，實則是一座位於以色列、巴勒斯坦自治區和約旦交界處的內陸鹽湖。這裡不僅缺乏潮汐的自然沖刷，降雨更是寥寥可數，再加上烈日曝曬導致湖面水分大量蒸發。這種獨特環境使盐分高度浓缩，成為地球上绝无仅有的潛水地點。這片沙漠地帶十分乾燥，蒸發量遠大於降雨量，形成了夏季酷熱乾燥、冬季溫暖少雨的氣候。
死海位於以色列和約旦的領土交界處，湖面海拔為負430公尺，是地球陸地最低點。全長50公里的死海主要由約旦河供水，然而過去80年來，由於約旦河的人為改道，導致死海水位急劇下降。
儘管死海不是全球最鹹的水域，但其300公尺的深度仍讓它成為地球上最大的超高鹽度水體，飽和的湖水析出鉀、鈣、鈉等鹽粒結晶，在湖底形成壯觀的晶體景觀。
死海的高鹽度幾乎無法孕育任何生命，因此也是全世界最沒生機的地方。多數生物都無法在如此高鹽度的環境生存，就算有一些嗜極細菌和真菌，也都是在鹽度較低的地區。在罕見的豐水期，死海中的休眠藻類會將湖水染成紅色，一旦環境恢復到「正常狀態」，再次上升的鹽度會扼殺這些藻類，死海再度回歸一片死寂。
我們正式出發前先在泳池進行訓練，普通的面鏡和咬嘴會讓眼睛和嘴巴暴露在可怕的鹽度中，但全罩式面鏡會讓頭部的浮力比一般潛水時更大，因此需要訓練來熟悉。
從以色列中部開車近三小時後，我終於抵達死海。Avi簡單講解完畢後，我們就開始穿戴裝備——這本身就是個大工程。為了克服鹽水的極強浮力，我在氣瓶、腰帶和浮力背心上共綁了足足50公斤的鉛塊。結果，我整個人搖搖晃晃，被迫前傾的姿勢十分滑稽，幾乎無法保持正常的直立狀態，與平常潛水的感受天差地別。
這裡的白天溫差大，夏天水面溫度極高，因此夏季潛水通常選在清晨，大家才不用在艷陽下和一堆裝備搏鬥。組裝裝備的地點越靠近入水點越好，最好盡量延後穿上潛水衣的時間，因為夏季的水溫可能高達39ºC，這會讓呼吸更加困難。
順著結滿鹽殼的粗糙石階，我小心翼翼地進入死海。水質相當濃稠，也有些油膩。水面並不特別平靜，因此下潛過程比其他「正常」的潛水都要困難得多。事前我已被警告——哪怕是一小滴死海水滴入眼睛，後果都將不堪設想。
那些在常規潛水中早已熟悉的感受，在死海水域中竟全然陌生。雖然負重驚人，但下潛卻不容易；在稠如糖漿的水中，連踢動蛙鞋都相當費力。當我在8公尺處找到一個觀察高聳鹽柱的最佳角度，準備之後帶相機回來拍攝。不想此時一滴鹽水深入面鏡，流入左眼，隨即而來的劇痛恐怖至極——眼睛就像被黃蜂蟄刺，我無法睜眼，在水下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。我對Avi打了個手勢，我們旋即返回水面，用淡水徹底沖洗眼睛後，才完成這死海的第一潛。
這片水域中沒有魚類，事實上我們甚至沒能發現任何生物的蹤跡。高鹽度的海水讓能見度變得極差，朦朧中，一片又一片乳白色的鹽晶構造映入眼簾，時而像沙丘；時而像單色的月球表面；時而又像是經歷白化的珊瑚群落。有時甚至能隱約看出一座鹽砌大教堂的形狀，讓人想起《創世紀》中，羅德的妻子伊迪絲因為違反「不可回頭」的規定，而變成一根鹽柱的故事；有時也能在一片霧茫茫中看見峽谷或洞穴的岩壁，這裡的超現實景觀著實獨一無二。
在死海潛水一兩次後，你可能會覺得已經差不多看遍了一切，但Avi可不這麼認為。他覺得一週以下的死海潛水之旅根本不夠！他告訴我有個必須搭船才能到的潛點，那裡有個巨大洞穴；還有另一個我迫不及待造訪的潛點——淡水會從地底裂隙深入死海中，因此能看到一團團清水穿過濃稠的鹽水，掙扎著浮向水面。這裡還有好多精彩值得細細探索。
潛水結束後，上岸過程也是一大挑戰——卸下負重會有所幫助，但即便如此，我還是需要另一名潛伴的幫助才能成功爬上沙灘。
當返程時間臨近，我們必須考慮死海特殊的減壓情況。在死海海拔，出水後實際上仍處於海平面下3公尺的潛水狀態，因此下潛前要把電腦錶設定在負3公尺，且根據深度和時間的關係，潛水員需要等4個小時才能開車返回水平面高度。
等待的時間正好能讓我們沖洗裝備，這也很有趣——濃稠的死海海水不會自己乾掉；相反，沒沖乾淨的高鹽度海水會黏在裝備上好幾週，因此必須用自備的淡水徹底沖洗乾淨才行。
在啟程返回海平面高度前，Avi擺了一桌食物讓我們補充體力，其中一盤是鹽漬鯡魚，他說這是在死海唯一能找到的魚。我因為吃素，婉拒了Avi的好意，再說，我今天攝入的鹽分已經超標了！
